還不起的美國夢?美國大學生「畢業即負債」的學貸危機
美國大學生與研究生的就學貸款問題,其實早在歐巴馬執政期間就已經浮上檯面。圖為2012年正在聽歐巴馬演講的大學畢業生。 圖/法新社
人類物質文明發展至今出現幾項重大的發展:其一、世界生產力雖有所疲軟,但人類總體財富仍是前所未有的高檔。根據瑞士信貸10月公布的〈2019世界財富報告〉(The Global Wealth Report 2019),以2019年中期為準,人類財富較過去12個月成長了9.1兆美元,來到360.6兆每元之譜,年成長率2.6%。
其二、赤貧人口越來越少。世界銀行資料庫顯示,如以2011年的購買力平價,以每日賺取1.9美元作為貧窮基準線,2015年全球約有7.34億人處於赤貧狀態;1990年與2008年則分別為19億與12億人。
其三、貧富差距越來越大。樂施會2018年的統計指出,2009年全球前380名富豪的財產,與全球後半50%民眾的財產相等;但是到了2017年,全球僅僅前42名富豪的財產,就與之相當。
四、全球債務不斷攀高。國際貨幣基金總裁格奧爾基耶娃(Kristalina Georgieva)於11月初指出,全球債務已達188兆美元,是全球經濟產出的2.3倍。這位來自保加利亞的經濟學家特別警告,高債務將使得負債的政府、企業與家庭在財政收縮的情況下,變得更為脆弱。
當中就學貸款的債務問題,近期在台灣與美國皆引發爭論。日前國民黨總統參選人韓國瑜提出「學貸免息」,在被問及若出現呆帳該如何應對時,其妻李佳芬女士表示「政府就把它吃了吧」,輿論嘩然;美國方面,2020總統大選前的高教學貸危機,亦引發政壇風暴。
2008年的資本主義經濟危機到今天已悄悄邁入第12個年頭,美國作為這次經濟震盪的核心國家,其政治效應在三年前,已經透過川普當選美國總統充分表現(即便川普的實際選票比希拉蕊還要少上一些)。而美國大學生與研究生的就學貸款問題,其實早在歐巴馬執政期間就已經浮上檯面。
2011年11月,繼華爾街佔領運動後,一場名為「佔領學貸」(The Occupy Student Debt Campaign)的運動在曼哈頓上場。這場運動的訴求大致分為兩個層次:高階訴求是呼籲聯邦政府一筆勾銷學貸之餘,還必須提供免費的大學教育;低階訴求是州立與私立大學的財政透明化,以及如果需要繳交學費,至少學貸要維持零利率。
可美國學貸問題究竟有多沉重?根據《CNN》,美國學貸在2012年第一季時,累積約9,040億美元,已經比2003年上漲了275%;將近8年後的今天,美國就學貸款的債務已逼近1.6兆美元,與8年前運動鳴笛啟動時,又多了7,000億美元。然而,究竟要如何客觀看待這個數字?確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根據統計,美國大學生與研究生(包含碩博)的就學貸款,平均約落在2萬9,000美元。而這主要是非營利的州立與私立大學學生,如果是以營利為主的私立大學,更是直接上看4萬美元——這表示學生畢業一出校門,就可能揹上至少88萬~121萬新台幣的債務。
這在過去其實並不是什麼太嚴重的問題,畢竟在高度個人主義的美式資本主義下,高等教育是對自己未來人生與職涯的投資,學歷與收入至今都還是呈正相關。紐約人壽(New York Life)今年的一項調查也顯示,連本帶息全數繳清就學貸款的平均時間是18.5年。如將還款期間再拉長一些,在20到25年內償還,其實負擔並不會那麼沈重。然而,壞就壞在2008年爆發的經濟危機,使得美國就業市場大幅緊縮。
有調查指出,美國當前大學畢業生中,約43%的人第一份工作處於不充分就業的狀態。這不僅表示所學非能所用,而且可能還「小用」,工資自然難有起色。更麻煩的是,如果5年內都處於低度就業,有高達74%的機會在未來5年內仍會停滯不前。
這不僅使背負的學貸更加難以償還,更現實之處還在於,大學生及研究生畢業5~10年後,可能因為在校所學已無法跟上產業環境發展的腳步,使得謀得一份能夠支撐起「美國夢」的工作更形困難。
主張左翼凱恩斯主義的美國經濟政策研究院,於「2016年入學的大學新鮮人」(The Class of 2016)研究中指出:2004~2014年間,高等教育學貸借款人數成長了92%,而平均貸款金額則上漲了74%。
學貸累積速度的加快加深,同時伴隨著更多人進入大學接受高等教育——美國千禧世代(依據皮尤的界定,泛指1981~1996年出生者)進入大學的比率約為40%,遠遠高於戰後嬰兒潮世代的25%,以及X世代(1965~1980年出生者)的30%。
學貸利率的上漲,也直接增加了貸款的負擔。以美國較普遍的「直接補貼貸學金」(Direct Unsubsidized Loans)為例註1,2017年7月,該貸款適用於大學生的利率從3.76%上漲到4.45%;2018/2019學期年漲到5.05%;2019/2020年(也就是當前這個學期)雖調降到4.53%,但研究生的利率還是高達6.08%。
直接補貼貸學金利率與美國銀行貸款利率幾乎是連動的,在大學生部,這幾年前者僅略低於後者0.5%。這直接呼應格奧爾基耶娃所說,緊縮的利率政策將使借款人承受更大的利息支出,直接加重學貸負擔。
探究其原因之一,是美國高等教育的學費上漲速度太快了,遠超過了家戶年所得中位數的所得成長率,加上四十餘年來,家戶年所得中位數又幾乎停滯。
如圖一即明確地呈現了美國大學學費(含私立與州立大學)、家戶每年所得中位數,及全美家戶所得最高前1%的所得,這三者自1973年以來的成長率(1973=100)。在扣除通膨因素以後,毫不令人意外的是,所得中位數家戶的收入,在這40年沒有什麼顯著成長,但大學學費卻成長了380%以上,甚至超過了家戶所得1%金字塔的所得成長速度。
財務分析師亞當斯(Riley Adams)用簡單的數據說明這個現象:在1974年,美國家戶年所得中位數約1.3萬美元,而當時私立大學學費每年約2,000美元,換算成2018年的水準分別為7.05萬美元與1.1萬美元。但現實中的2018年,美國家戶所得中位數為6萬3,179元,根本不及1974年的水準,而不含雜費的學費則是3萬4,740美元,大大超過1974年學費水準。
雖說比爾蓋茲、賈伯斯和祖克柏都以沒讀完大學就直接創業而享譽於世,出乎意料地反將學歷一軍,蘋果總裁庫克(Tim Cook)也表示,像編碼(coding)這類技能,在大學未必都能學得到。蘋果、Google、IBM等跨國資訊產業近幾年甚至宣布,雇用人員不再限制需要四年制的大學學歷。
IBM副總裁達利(Joanna Daly)於2017年受訪時坦言:「IBM在美國本土雇用的員工中,15%不具備四年制大學學歷。」庫克今年年初也表示,蘋果去年(2018)召募的員工中,有一半不具備四年制大學的學歷。
當這些知名跨國企業開始帶頭,逐漸不再將學歷視為謀職的必要條件,為什麼高昂的學費與學貸,還是無法阻卻青年男女就讀大學?純粹從所得的經濟角度,或許能提供一個簡潔的答案。
在2018年的美國,高中學歷的勞工平均週工資是730美元;大學畢業、碩士與拿到專業學位(Professional Degree)的勞工,週薪分別為1,198、1,434與1,884美元,而且失業率與學歷之間呈現負相關——學歷越高,失業率愈低(見圖二)。
大學學歷早就是一種與「中產階級生活」相聯繫的個人投資標的,隨著1960年代私人信用的擴張,「用貸款一圓大學夢」成為可能。1972年,尼克森總統任內設立「學生貸款行銷協會」(Student Loan Marketing Association),也就是後來俗稱的「莎莉美」(Sallie Mae)。莎莉美在1984年,由主張「大市場小政府」的雷根總統改組,成為在美國專門經營儲蓄、規劃和付費的教育金融企業。註2
大學學歷成為達成「美國夢」的重要一環,這不僅展現在先前所提到、與中學畢業生的所得差距,它更成為社會追逐的標的物。美國賓州大學社會學者柯林斯(Randall Collins)教授,就於1979年出版的《文憑社會:教育與階層化的歷史社會學》一書中表示:
位高權重者給青年人製造了「讀大學是必要的」的社會氛圍,在這種社會壓力下,「大學生」成為一種與眾不同的身份——為了這種身份,你可以忽略經濟上必須付出的代價。
最後回到市場,也只有在先前的基礎上討論「供需法則」,才能夠一探美國高學貸債務問題在當代的意義。如前所述,千禧世代就讀大學的比率已經高達40%,美國大學另外還收了超過100萬名國際學生,但是在這幾年之間,又有多少家新設的大學呢?
筆者能夠找到的只有3所,分別是:2001年於加州設立的私立美國創價大學、2003年由達美樂創辦人莫尼漢(Tom Monaghan)在佛羅里達州創立的私立阿夫瑪麗亞大學、屬於加州大學系統,於2005年設立的加州大學美熹德分校。這3所大學合計所招收的學生當前尚不及9,000人,即便是既有學校新設系所,也顯然不可能趕得上從美國與全球湧入申請的學生。
僧多粥少下,美國大學自然坐地起價。再者,如先前所言,在美國社會「讀大學等於成功人生」的社會輿論下,政府通過信用貸款制度、補貼等政策,鼓勵青年就讀大學。美聯儲紐約分行2007~2009年的就學與貸款記錄就顯示,美國政府補貼就學貸款這一項制度,與大學註冊率之間呈現正向的關聯性:就讀大學者越多,補貼也越多。可美國政府每多支出一美元的補貼與助學金,學費最多可以上漲到0.6美元。
學子湧入高教、學費高漲、政府補貼、學貸債台高築…彼此相互作用下,儘管學貸對於美國不同族裔群體,造成的衝擊並不盡相同,但都已為美國國家財政與社會埋下未爆彈。從歐巴馬執政時期(2009~2017年)到今天的川普總統,甚或是2020大選前,民主黨角逐白宮大位的群雄,也都各自端出了不一樣的學貸政策。
(联合报)
让美国继续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