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局中接棒 應對舊模式失效存未知數
黃循財接掌新加坡之際,正值全球經歷新冠疫情、俄軍侵烏和以哈戰爭等連串衝擊的動盪時期,中美角力升溫更為亞洲以至全球局勢帶來巨大風險和變數,新加坡多年來左右逢源的策略隨時失效。新加坡國立大學政治系副教授莊嘉穎接受本報訪問時指出,黃循財(及其他第四代領導團隊成員)從未帶領任何安全、外交或防衛相關部門,也未有詳述外交等政治願景,相信新一屆政府暫時會在對華、對美關係等維持現有方向,惟舊政策模式未必始終奏效,黃循財屆時會走上怎樣的道路,目前仍不清楚。
「我們始終自視為處於下風的一方,我們始終是只靠人民集體意志所鍛造的超乎想像之國度。我的任務是盡我所能維持這個奇蹟愈久愈好。」黃循財在上周刊登的《經濟學人》訪問中,形容其任內挑戰是如何延續歷屆總理的工作。問題是,新加坡以往賴以成功之因素,會否一直存在?
莊嘉穎認為,無論是從全球經濟模式還是國際秩序,新加坡現時都是受惠者。在全球經濟中,新加坡作為美國和其他主要經濟體跟中國的溝通管道或調解者,並從中得益:新加坡從北美、歐洲和日本引進資金和科技,進而利用這些資源生產貨物出口到中國,又或利用從中國進口的零部件完成產品出口到其他地方;新加坡也輸出部分資金到中國。因此對新加坡來說,北美、歐洲和日本是其外商直接投資流入(inbound FDI)最大來源和服務業最大貿易伙伴,中國則是其外商直接投資流出(outbound FDI)最大對象和貨物貿易最大伙伴。
星受惠路徑瀕侵蝕 未有替代模式
在地緣政治方面,新加坡則在美國主導的「以規則為基礎的國際秩序」中受益。莊嘉穎解釋,對像新加坡這樣的較小型行為體來說,現有的國際法和國際機構一方面為其帶來更多參與和表達關切的機會,另一方面可對更強大行為體設置限制,為新加坡營造更公平競爭環境。
然而,對新加坡而言,最大問題是以上既有的受惠路徑面臨侵蝕。莊嘉穎解釋,首先從全球經濟模式看,在中美競爭下,一邊是美國及其關鍵盟友尋求「在岸外包」(on-shoring)、「友岸外包」(friend-shoring)和「去風險化」(de-risking),另一邊是中國尋求「內循環」,兩邊政策變化的結果是新加坡向來賴以獲利的價值鏈(value chain)被擾亂。其中美國(及其盟友和朋友)和中國對科技和數據的相互限制,正是最能突顯新加坡在價值鏈位置受擾亂的例子。
莊嘉穎坦言,新加坡迄今未找到替代的發展模式,以解決這些處於變化的狀况,而除了盡可能延長現有政策的有效期外,黃循財本人未曾暗示他打算走向何方。
地區衝突危機 難抗中美同時施壓
從地緣政治角度分析,莊嘉穎坦言在中美尋求調整現有國際秩序下,新加坡或面臨部分原有利益消失的情况,惟無論是李顯龍還是黃循財的行動黨政府,都未有就擬如何回應這情况和捍衛新加坡利益發出清晰信息。黃循財在《經濟學人》訪問中,確未解釋具體策略,但有點出新加坡的工作方向,他承認全球秩序正在轉變,美國的單極時刻已結束,惟新秩序仍未建立,估計未來數年以至更長時間世界仍會處於混亂,新加坡需要找出自己的路線,在這非常難以預測的環境中航行,「盼可將全球發展路線引導往穩定與和平的路徑,而非衝突與戰爭」。
莊嘉穎認為,任何同時涉及中美的東亞大型突發情况——無論是在南海、台灣、東海還是朝鮮半島——都幾可肯定會令新加坡付上沉重代價。新加坡屆時面臨的困難,不止是貿易和通訊受擾亂,還有中美其中一方甚至是同時兩方的施壓。這點攸關新加坡扼守馬六甲海峽戰略咽喉的地理位置,莊嘉穎指美國歷史上曾利用新加坡作為由東至西(尤其是支援中亞和中東的任務)調動武力的通過點(transit point),倘若亞洲發生重大危機,美軍很可能變成要從西至東調動武力,北京對這種情况心知肚明。在這情况下,美國或會向新加坡提出准入要求,中國則很可能會施壓新加坡拒絕,這會為新加坡帶來政治上甚至是軍事上的重大壓力,暫不清楚新加坡會如何回應。
未回應「選邊站」 親新加坡非親美親中
在《經濟學人》訪問中,黃循財依然未有明確回應「選邊站」的問題,只重申新加坡是「親新加坡」,而非親美或親中——他強調新加坡不是美國的盟友,只是獨一無二的「重大安全合作伙伴」,但即使新加坡是華裔佔人口多數,跟中國有聯繫,仍會提醒中國「我們是新加坡人」,行事基準是國家利益而非族裔聯繫。談到台灣問題,黃循財強調台灣情况跟有主權國家地位的烏克蘭不同,新加坡一如許多國家長期擁護「一個中國政策」,反對台灣獨立,這立場的出現甚至早於跟北京建交,新加坡不會容許自身被利用於任何支持台獨的事業,但也傾向支持維持現狀,並延續接觸和討論。
防「僑民民族主義」製爭拗矛盾
黃循財提到的族裔問題是另一潛在矛盾點。莊嘉穎指中國和中共近年一直嘗試在海外透過族裔紐帶來動員對其利益的支持,惟渲染「僑民民族主義」(diaspora nationalism)可能會令多元種族(華裔、馬來裔、印度裔和其他族裔,簡稱CMIO)的新加坡陷於高度分化,而且會在華裔人口眾多的東南亞埋下爭拗種子。以往類似基於種族和社區的動員在區內導致動盪和反彈,甚至引發暴力。莊嘉穎提醒中國和中共如今利用僑民民族主義,可能會再次為新加坡和東南亞帶來危險,他坦言黃循財及其團隊傾向如何緩和這些風險仍是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