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浴血既成定局 區內外勢力進退難
以色列—哈馬斯戰爭已過半年,在戰爭初期,外界焦點落在由哈馬斯血洗以色列南部所引發的戰火,會否外溢而演變成中東大戰,區內外列強的動靜因此備受關注。事隔半年,外界焦點已落在以色列為了清剿哈馬斯導致加沙各地浴血,這股變化深切影響到地區動態,衝擊區內外勢力的盤算。無論是當事方的以色列和哈馬斯,還是作為區內外持份者的美國、伊朗和沙特阿拉伯等,如今都面臨某種進退兩難的窘境。
哈馬斯:掙扎求存 人質談判以拖待變
作為這一輪戰爭的始作俑者,哈馬斯及其他加沙巴人武裝手上的人質,既是談判籌碼,也是以色列堅持進攻的理據。過去半年以來,連場換囚休戰談判成果有限,僅有例外是去年11月的短暫協議,哈馬斯釋放逾百人質,以色列交出約240名巴人囚犯,惟休戰也只維持6天。在近期談判中,哈馬斯堅持要求釋放餘下人質的條件,不可沒有「永久停火」和「以軍全面和完整撤出加沙」的內容,這某程度上反映出哈馬斯的勝利出路只剩一項:生存。
在哈馬斯的武裝體系中,許多主宰突襲的最高層人物——例如是「以色列通」加沙領導人辛瓦(Yahya Sinwar)和武裝部隊首腦達伊夫(Mohammed Deif)——仍然生存,但中下層軍官和士兵死傷枕藉。與此同時,哈馬斯原先統治的加沙幾近淪為廢墟,巴人飽受人道災難折磨。換言之,哈馬斯的當前戰力和未來潛力都受到重創。惟站在以色列的角度,無論是即時停火還是全面撤出加沙,都不是其可以接受的條件。《金融時報》上月引述一名阿拉伯外交官評論道:「感覺上這就像膽小鬼博弈,問題是哪一邊會先突然轉向。」
以色列:總理「賴死」 寧跟拜登唱反調
對比之下,以色列如今面臨的兩難很大程度上來自總理內塔尼亞胡。早在哈馬斯突襲之前,內塔尼亞胡便已面對巨大的政治反對浪潮,不得不更依賴極右和宗教政黨來維持執政,例如事發前約一個月,極右財長斯莫特里奇獲取處理西岸問題的新權力,迅速引發新一輪縱容定居點(殖民區)興建的爭議。在開戰後,以色列極右政客更蠢蠢欲動,似有藉機將巴人趕出加沙的野心。內塔尼亞胡則在國內政壇踩鋼線,一方面不敢讓極右政客加入戰時內閣,另一方面堅拒表明對戰爭終局的構想,同時無視國際社會反彈,鐵腕對付加沙。
內塔尼亞胡甚至不惜跟最重要盟友美國的總統拜登抬槓,惹來拜登黨友兼全美政治職位最高的猶太裔政治人物、參議院多數派領袖舒默公開批評,內塔尼亞胡(與以色列極右)已跟哈馬斯一樣,成為中東和平的關鍵障礙。
內塔尼亞胡極端手段自保
許多評論認為,內塔尼亞胡的不尋常舉措,旨在保住總理位置。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中東歷史專家格爾文(James L. Gelvin)向本報表示,內塔尼亞胡是刻意令拜登淪為其陪襯,藉此向以色列民眾突顯自己對徹底毁滅哈馬斯的決心和承諾是如何堅定,他完全明白他想要避免政府倒台——伴隨着因詐騙入獄——的唯一辦法,就是向民眾推銷自己是具備勇氣和信念的不可或缺之人,否則以色列人或者會記得其政府容許卡塔爾財政上支持哈馬斯,阻礙巴人建立統一的民族運動,「他準備好在加沙干犯戰爭罪,同樣是出於這個理由」。
美國:全力撐以與人道立場 難兼得
「美國一方面公開支持人權和人道關切,另一方面對以色列給予無條件支持,令其陷於兩難。」格爾文分析,拜登政府的兩難來自難以調和政策矛盾。他認為,拜登給予以色列「熊抱」,旨在令美國對以方行動有影響力——拜登無疑認為以色列對美方武器的依賴以至華府在聯合國動用否決權,會迫使以色列緩和動作,或至少口頭上回應美方利益,問題是事態發展不如預期。
前文提到,內塔尼亞胡為求保住總理位置,不惜在言語和政策上頂撞拜登。正因如此,拜登上述策略淪為一廂情願,其對以政策的明顯「雙重標準」更損害美國的外交聲望。格爾文指拜登如今也意識到這點,故開始形容以方在加沙的動作「過火」,並在(齋戒月即時停火的決議案)投棄權而非否決票,藉此向內塔尼亞胡傳達其耐心正逐漸消散的信息。
「中央廚房」事件成轉捩點
拜登的態度轉變,也跟國內政治息息相關,畢竟今年是美國的大選年。格爾文認為,拜登對以色列的「熊抱」政策,完全有可能會造成國內政治影響,例如在擁有全美最大美籍阿拉伯裔社群的游離州密歇根州,有10萬選民(相當於13.2%選票)在民主黨初選中投下「未表態」(uncommitted,即只支持民主黨,而非特定民主黨候選人),被視為對拜登的警號。然而,拜登政府被揭發仍然拍板向以軍交付武器,反映其與內塔尼亞胡的惡劣關係,暫不足以完全扭轉外交政策取向。
以色列地區外交政策研究所(Mitvim)研究總監基布里克(Roee Kibrik)向本報表示,以色列經常無視美方要求,其行動更往往違反美方利益,因此美國開始對以色列加強施壓,但暫未全面動用對以色列的施壓籌碼——在這情况下,戰爭持續以至地區危機加深擴大的風險仍在增加。
然而,在以軍上周誤炸美國慈善組織「世界中央廚房」導致7名人員喪生後,內塔尼亞胡似乎再難抵抗華府壓力,上周跟拜登通電話後,以軍先宣布重開加沙北部的物資關口,昨天更宣布撤走在加沙南部的大部分兵力,但以軍兵臨拉法市的危機恐怕尚未解除。
伊朗:撐哈考分寸 與美同遇「恩庇者兩難」
正如美國之於以色列,伊朗對於哈馬斯也屬於恩庇者(patron)與侍從(client)的關係,因此遇上相似的窘境。儘管有分析提出質疑,惟伊朗官方主張它和其他「抵抗陣線」成員(例如黎巴嫩真主黨)事前不知道哈馬斯擬向以色列發動突襲——無論如何,伊朗半年以來不得不面臨要如何支持哈馬斯的兩難。
國際預防危機組織中東與北非地區總監希爾特曼(Joost Hiltermann)便在《外交事務》網站撰文指出,儘管性質有所差別,但伊朗跟美國一樣,面對「恩庇者的兩難」。他解釋,伊朗官員一方面認定不能承受任由哈馬斯獨力抵抗的後果(尤其是以軍在加沙的破壞點燃中東怒火),另一方面顧忌可能會觸發更廣泛的戰爭,結果無論是伊朗、黎巴嫩真主黨、也門胡塞武裝還是在伊朗和敘利亞的什葉派民兵,都要嘗試小心拿揑其行動的分寸,既要回應外界對其有所行動的要求,又要避免其回應導致局勢一發不可收拾——本質上,哈馬斯引發了一場有吞噬德黑蘭之虞的險困危機。
沙特阿拉伯:縱憂民怨 難棄對以建交可能
以軍在加沙造成的血腥和人道危機,在阿拉伯民眾之間引發廣大反彈。對比阿聯酋和巴林等早已跟以色列建交,可選擇保持沉默,沙特阿拉伯的統治者則要面對新的兩難:一方面,國內對巴人的支持重新煥發——在戰爭爆發前,沙特年輕人還一度在網上流傳「巴勒斯坦不是我的事業」的口號,反映新一代原已沒那麼關心巴勒斯坦問題;另一方面,美國則施壓要求利雅得跟以色列關係正常化。
《金融時報》上月報道,沙特官員反覆要求戰爭暫停,並領導阿拉伯國家指控以色列在加沙干犯戰爭罪行,正是恐懼加沙傳出的殘暴影像,會令其年輕人口變得激進化。然而,即使公眾憤怒正在沙特國內擴散,華府依然推動沙特與以色列關係正常化,盼這點可以成為促使以色列同意跟巴勒斯坦達成更廣泛和解的「主要激勵動機」。在這情况,沙特始終未有排除建交的可能,同時堅持邁向巴勒斯坦建國的「不可逆轉腳步」是任何協議的前提,但在加沙戰事持續之際,相關談判幾乎不可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