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辣的布局:拜登根本不想為俄烏「解鈴」
撰文:吳迪 陸一
3月18日,國家主席習近平與美國總統拜登(Joe Biden)舉行第四次中美元首對話。相較於兩人去年11月視像會晤約三個半小時,此次視像對話歷時約1小時50分鐘,會議主題很明顯是兩個:烏克蘭問題和台灣問題。
習近平在通話中引用「一個巴掌拍不響」、「解鈴還須繫鈴人」形容烏克蘭局勢,表示「實施全方位、無差別制裁,受罪的還是老百姓」,「如果進一步升級,還會引發全球經貿、金融、能源、糧食、產業鏈供應鏈等發生嚴重危機」,其實是在告訴拜登,「美國和北約也應該同俄羅斯展開對話,解開烏克蘭危機的背後症結,化解俄烏雙方的安全憂慮」,「長久之道在於大國相互尊重、摒棄冷戰思維、不搞陣營對抗,逐步構建均衡、有效、可持續的全球和地區安全架構」。
但很顯然,拜登完全不會聽取「解鈴還須繫鈴人」。且不說烏克蘭戰爭爆發的歷史根源,便是從烏克蘭戰爭爆發到現在,美國政府就忙於兩件事:制裁、聲討。無視症結,如何「對症下藥」?又或是說,拜登本意就是希望戰爭延續——這是一次老辣的戰略布局。
持續被忽視的諫言
自29歲擔任聯邦參議員以來,拜登參與美國外交長達半個世紀,並且是蘇聯解體前後美蘇核裁軍代表團的核心成員。他不可能不清楚,從歷史根源上,是北約東擴以及對俄羅斯的排擠,才造成俄羅斯的不安全感,乃至如今普京的孤注一擲。
蘇聯崩潰後,華沙協約(Warsaw Pact)於1991年解散。北約作為美國領導的對抗蘇聯及華約的工具,本也理應壽終正寢,因應歐洲全新的安全局勢建立新的安全組織。然而,北約不僅沒有解散,反而進行了五輪東擴——這原本並非嚴重問題,北約也可以作為新的歐洲安全框架發揮作用。但問題在於,即便俄羅斯在葉利欽(Boris Yeltsin)和普京(Vladimir Putin)治下四度申請加入北約,卻或被敷衍帶過,或被拒絕。這使得俄羅斯深感兵臨城下的威脅。
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在(Henry Kissinger)、美國末任駐蘇聯大使馬特洛克(Jack Matlock Jr.)、芝加哥大學政治學教授米爾斯海默(John Mearsheimer)等現實主義國際政治學者都曾各自表示,如果烏克蘭要生存與發展,就不應加入北約,而應成為連結西方與俄羅斯的「橋樑」,「除非所有歐洲國家都成為北約成員,否則只要存在北約,歐洲就處於分裂狀態」,俄烏衝突本可避免,卻是被「蓄意促成的危機」。可惜無論是2014年的烏克蘭政變、北約及美國對烏克蘭軍隊的訓練和一系列軍事合作,還是在拒絕俄羅斯加入北約的情況下逐個將俄羅斯的近鄰納入北約,並以俄羅斯為該軍事組織的假想敵——都把俄羅斯人推向了「燃爆點」。
馬特洛克、基辛格、米爾斯海默等人都不是親俄派,而是基於對歷史事件的認識和對國家權力政治的理解,形成現實主義國際政治的判斷。但他們為了避免歐洲安全危機而給出的建議,並沒有被烏克蘭當政者和西方採納。美國幾任政府一路推動俄歐對立,為何如此?
最大的陽謀
一個原因,在於過去30年裏,北約雖然一再東擴,但其內部歐美之間也出現疏離。俄歐能源合作大大加強;德法更趨於建立「獨立的歐洲」;最親美的歐洲盟友英國脫離了歐盟……這些都削弱了美國在歐洲的影響力,讓華盛頓判斷需加強「美歐聯動」——而製造緊張的安全局勢,是重塑美歐緊密盟友關係的必要一環。
在上述大背景下,持續推動北約東擴,容許乃至挑動歐洲尤其是東歐國家的對俄敵意,無疑是美國對待俄羅斯最大的「陽謀」——俄羅斯不反彈,則美國一步步逼近,加強自身對俄羅斯的威脅能力;俄羅斯反彈,則可加速構建由美國主導的歐洲安全格局。
構建容納俄羅斯的歐洲安全體系?化解俄羅斯的安全隱患?緩解俄羅斯與東歐各國的緊張關係?避免烏克蘭戰爭?抱歉,這些根本就不是美國的戰略目標。作為「繫鈴人」,白宮深知烏克蘭戰爭乃至俄歐關係的症結所在,而白宮也根本不想「解鈴」,尤其是拜登。
「零成本」的戰爭
烏克蘭戰爭發生至今也快一個月,拜登政府在做什麼?一面拒絕直接協防烏克蘭,一面對烏克蘭提供更多武器及軍事援助,另一面馬不停蹄地制裁和威脅制裁俄羅斯——這就是美國對待烏克蘭危機的做法:戰爭爆發前對俄烏矛盾推波助瀾,戰爭爆發後一再澆油,唯恐戰火熄滅。
過往數年來,歐盟本來計劃在安全事務上逐步擺脫對美國的依賴,歐俄能源及政治合作也一再加強,如今俄烏戰爭讓歐洲更加依賴美國,也讓歐俄再次決裂——整個西方都將這歸咎於普京發動戰爭,但普京發動戰爭的原因是什麼?可還有人記得2021年底至今年2月以來俄方針對「歐洲安全框架」一再發出的政治談判邀約?
戰爭對美國政府來說只是其達成地緣利益、選舉政治乃至是軍工利益集團目標的手段。更何況,此次烏克蘭戰爭對美國而言是個「零成本」的生意?推動他人作戰,而自己得益。
當下,烏克蘭自是最悲壯的那一方,俄羅斯就算最終以戰爭方式確保烏克蘭不加入北約,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而歐盟就更加面臨巨大的危機——在這個過程中,最大的獲益者,也正是那個一再為俄羅斯製造安全憂慮,逼得俄羅斯出手的美國。
老牌政客臨終登場
數十年來,拜登這一批在冷戰時代成長起來的政客總結出的最寶貴經驗,就是「任何行為都有後果與代價」。但當美國以全盛之姿踩在蘇聯的屍體之上,卻赫然發現自己能夠在全球任意推行自己的戰略意圖,無論如何亂來,美國都是贏家。
最終,美國政客可以全然不顧他國的想法,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自己在國內的選舉。於是,克林頓(Bill Clinton)、奧巴馬(Barack Obama)、希拉里(Hillary Clinton)這些口才優異、外表光鮮的「選舉型」政客成為寵兒,拜登這類老牌政客,縱然久經冷戰的錘煉,但在「美利堅盛世」反而黯淡無光。
然而真理還是真理,這世上不存在沒有代價的行為。當美國政治軍事工業複合體在全球收割,卻一再無視本國民眾的怨憤。在被壓抑的過程中形成洶湧的民意,最終將「政壇邊緣人」特朗普(Donald Trump)送上了總統寶座。
只可惜,特朗普可以乘民粹上台,卻無法以民粹解決問題。雖然人們都意識到實體經濟空心化、製造業外流等嚴重威脅美國政治平衡的問題,但他那套不論友敵、威逼世界的「美國優先」,不僅未能讓製造業回流,也持續消耗着美國賴以維繫的國際秩序。
這時,拜登這位被世人嘲諷「遲緩年邁」的耄耋政客,卻正用老辣的戰略布局,讓世界再次看破被「美利堅盛世」掩蓋的國際現實:無論是戰前遲遲不回應俄羅斯的安全訴求,反而以軍演等方式回應,又或是如今一再為烏克蘭軍隊輸血,都是為了令戰爭延續。而這麼做的目標,正是特朗普想解決的問題,正是困擾美國政客的問題——產業回流。
拜登老辣的布局
伴隨着中國的產業升級,歐美等一眾傳統發達經濟體都意識到產業升級的必要。而疫情之下的供應鏈危機,也成了最有效的催化劑。過去兩年以來,歐美都相繼推出了一系列旨在升級產業鏈,提升工業能力的政策。
然而面對新一輪工業革命,西方不需要兩個主角。相對於中國的競爭壓力,歐盟反而是與美國搶奪資本、人才和產業的主要競爭對手。一句「聯合盟國對抗俄羅斯威脅」的背後,昭示的是藉助「俄羅斯威脅」於軍事和地緣上領導歐洲;一句「連同西方世界應對中國挑戰」的背後,潛藏的是藉助「中國挑戰」於產業和經濟上吞食歐洲。
如今,歐洲將無可避免地面對能源危機,石油、天然氣、煤炭等所有重要能源價格全面驟升,直接影響與其息息相關的製造業成本,勞動力成本也會因人民生活開銷的增長而受影響。而待得市場緊張情緒渡過之後,歐洲將長期面臨能源緊缺,反觀不依賴俄羅斯能源的美國則更為游刃有餘。
能源之外,歐洲還將面對數百萬難民所帶來的財政、社會秩序和政治挑戰;「歐洲糧倉」的俄烏能否順利播種、收成、出口到歐洲,都將決定歐洲會否在很可能於今年爆發的糧食危機中受到最大衝擊。更重要的是,俄歐的徹底決裂,亦讓歐洲安全框架這個造就烏克蘭戰爭的根本隱患更難獲得解決,所謂「歐美因俄羅斯入侵烏克蘭而更為團結」現象的另一面,是歐洲面臨更大的安全危機……
是以,烏克蘭危機持續越久,惡化越嚴重,就越是中了拜登的下懷。如今美國一邊三番五次重申自己絕對不下場,一邊持續向烏克蘭輸血,生怕烏克蘭投降,目的就是要拖長烏克蘭戰爭,令危機全面在歐洲爆發——只有這樣,汽車、機械製造、化工等高端工業才會遷離歐洲,而除了美國,還能去哪裏呢?
凡事皆有代價
烏克蘭戰爭爆發之後的一周,拜登於3月2日的首次國情咨文中表示,「我們不會通過壓低工資來解決美國的問題,我有更好的辦法,讓美國重新獲得成本優勢,卻不降低工資。美國將製造更多的汽車和半導體,更多的基礎設施和創新,商品流通更快更便宜,更多工作機會,且不依賴國外供應鏈,而是美國製造」——聯想起來,這位垂垂老者所迸發出的老辣與陰鷙,怎能不讓人發出驚歎?
不過,面對當下危機,歐盟也並不是任人宰割的牛羊。
2月27日,德國總理朔爾茨(Olaf Scholz)在國會大廈鄭重表示德意志將重新發展軍備,台下同僚掌聲雷動,這個被視為「弱勢總理」的德國領導人,恐怕反而可以藉此次危機打破德國政黨割據的情況,合力為歐盟的軍事獨立、能源獨立、金融獨立發力。法國方面,向來主張歐洲獨立、擺脫對美依賴的馬克龍(Emmanuel Macron),也因此次危機而民意大漲,大有在4月大選連任的可能。
歐洲無疑即將面對一場劫難,但也潛藏着「渡劫飛升」的機遇。拜登固然是這場「烏克蘭危機」的布局者,這盤老辣的棋局也昭示着「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切切實實已經到來。但還是那句話,「凡事皆有代價」。這盤大局誰能笑到最後,只怕還尤未可知。